十诫六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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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哀8.18日12h】2:00 《苔藓》

        她看着那片苔藓的尸体,粉末一样的残屑。

  她忽然想到,自己好像从没有对贝尔摩德说过,她总觉得她们的感情有点像这一片苔藓。

  不合时宜的,脆弱又顽固的。

  然后,终于死了。

  1

  贝尔摩德的房子临近海边,如果开启窗户就能听到海浪涌动的声音,无事可做的时候宫野志保经常会趴在窗边眺望天际,在目力能及的最远方,这里只是一片墨蓝色的荒芜。

  偶尔掀起的浪花拍击在海面上形成白色的泡沫又很快消逝,海鸟飞速掠过海面留下几声鸣叫。

  什么都没有。

  宫野志保有时候很想问问贝尔摩德是怎样在这样近乎与世隔绝的囚笼中生活下来的。但是,她始终没有开口,她们只是沉默着生活在一起,两株恰好挨着的植物一样,始终沉默。

  除了,阴影里的组织,她们的生活几乎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贝尔摩德一人饰多角,有时候是当红女明星莎朗·温亚德,有时候又是女明星叛逆的女儿克丽丝·温亚德,也可能是某个办公室文员,保姆或者一个水管工人。而宫野志保始终只需扮演一个父母常年在海外的天才学生。从这点来说,宫野志保觉得自己要比贝尔摩德幸福得多。而且,她还有姐姐,即使组织严格限制了她们联系的时间,但是每次收到越洋的电话还是让她止不住的雀跃。

  虽然她们交流的内容有些乏善可陈,多数时候都是宫野明美听宫野志保讲述自己的学习进度或者是感兴趣的课程内容。

  有时候,和姐姐通话的时候,宫野志保会想到贝尔摩德。那个金发的女人,有着幽深而孤寂的水绿色眼睛的女人,工作以外,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和任何人联系,亲人、爱人甚至是友人。她有那么多张面具,但是好像独独没有一张属于她自己。即使她在笑的时候,宫野志保也只看到那双眼睛里深深的疲惫。好奇怪,她想,贝尔摩德有一双先于她的皮囊衰老了的眼睛。

  2

  宫野志保的卧室和贝尔摩德的卧室挨得很近,这个近是指贝尔摩德常常能毫不费力的听清隔壁的动静。

  女孩早起上学的时候,赤着脚走过木地板沉闷的声音,找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晚上回来做小组课题连麦讨论的声音,赶论文的时候敲击键盘删删改改的声音。深夜经常失眠,穿着不太合脚的拖鞋在房间走来走去的鞋底踢踏踢踏的声音。

  还有女孩洗澡的时候,持续很久的水声。人类的五感是极其奇怪的,当贝尔摩德听到淋浴的水声,她的大脑便不受控制想起偶尔她们擦身而过时,宫野志保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香味,有淡而清爽的柠檬味,她似乎惯用某个品牌的洗发水,微微的海盐味,她总是开窗看海的缘故,和女孩子身上特有的很柔软的一点奶味。

  还是小孩子啊。这种时候贝尔摩德感到剧烈的,毒药淋在伤口上一样痛苦的嫉妒。年轻呵,年轻,她痛恨一切幼小而无知的生物,她们一无所知又弱小可怜。

  我该杀了她的!贝尔摩德咬牙切齿地将捏在手中的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像痛饮仇人的血液。

  但是,她又想起来,十年前被人牵着站在她房门口的小女孩,安静的,无知的,脆弱的仰起头看向她,露出脆弱的脖颈。她把手放在她的喉咙上,几乎只差一点就能大仇得报“你知道我随时可以掐死你。”

  女孩湖蓝色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她说“你不会的。”

  我该杀了她的。贝尔摩德又一次自我重复,自我提醒。

  可是该死!她就像一只讨厌的流浪猫,我不喜欢她,但我也不能杀了她。也许有一天我会后悔,但是在我的报应来之前,就让她待在那里吧。

  3

  如果一切按部就班,或许后来她们就能更纯粹的恨。但是,神总是爱愚弄人类。

  14岁的时候,她和贝尔摩德搭档到旧金山奥克兰。情报部门出了错,以至于她们很狼狈,被追杀了整整一个星期。

  第一天的晚上,她们在打斗中失掉了接应人员的所有联系方式,而垃圾桶里塞着那天里的第四个不长眼的暗杀者。空气里有贫民区街道特有的腐坏的臭味,混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她们很少站的这么近,贝尔摩德倚靠在满是涂鸦的墙上,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宫野志保能清晰地观察到她叼着的烟身上被口红染出的暧昧红痕,她涂了蔻色指甲油的手一手提着淋着血的刀还有血流在向下蜿蜒,一手因为刚刚杀人分尸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打燃了打火机凑到嘴边。

  那是一种评估的眼神。贝尔摩德如果现在丢下她或者杀死她,宫野志保也不会感到意外,因为在搏命的追杀中自己无疑已从一个沉默的合居者变成一个可能会给贝尔摩德带来生命危险的累赘。

  淡蓝色和橘红色纠缠的火焰轻轻地吻了烟头,然后整个空间里氤氲出烟草燃烧的雾气。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没有说话,宫野志保在等女人的结果宣判。

  这个偏僻的世界角落是如此安静,以至于只有烟蒂燃烧和贝尔摩德的血缓缓落到地上的声音也许还有她自己因为紧张而砰砰作响的心跳。

  “来,Sherry,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女人忽然笑了,语气轻柔而缠绵像情人的呓语,显然暂时不打算抛弃自己的任务搭档。

  宫野志保于是长舒一口气。

  虽然她后来无数次很恨贝尔摩德轻易地将任何一句话说得暧昧不清的能力,但年少的她仍然一无所知,让人讨厌的乖巧,顺从地走近了一些。

  女人于是咬着烟用手指挑开宫野志保被血凝成一缕一缕的额发,眼神认真而专注。她为了不让血流流到眼睛里而微微抬头,视网膜里的女人有着刀锋一样的美丽,然而那双眼睛里此刻没有杀戮没有魅惑,只有一片湛然的纯净里面倒映着自己瘦小而狼狈的身影。

  心脏陡然停滞了一下,宫野志保于是终于意识到,那就是她们一切纠缠的开始,她无可挽回的心动的开端。

  3

  宫野志保一直记得那个夏天的逃亡。

  长久的高温和闷热让皮肤上总是有黏黏的薄汗,衬衫和后背的肌肤贴在一起,贝尔摩德从街道上变魔术一样推出一只黑色巨兽,充满了机械制品粗粝野性的哈雷。

  沿着公路长久的逃亡,她把脸贴在贝尔摩德的背上,贝尔摩德的皮衣被阳光炙烤的很烫,而风从她们两侧掠过,带来贝尔摩德身上复杂的味道,略苦而辛辣的香水味混合着微微的血腥气。她一开始的时候还紧紧环着贝尔摩德的腰,后面的路段鲜有人烟她就试着把双臂悬空让风把自己的衣服吹的鼓起来,幻想自己是一只自由的,飘来飘去的大气球。她和贝尔摩德都笑了。

  她们撬开某个倒霉蛋的服装店门锁,“借”走了几套衣服,摇身一变混入了某个所谓名流的化妆舞会。贝尔摩德一直拉着她旋转,不知疲倦地跳舞,结束的时候提着高跟鞋偷偷溜走,两个人贴在小巷子里躲掉了因为再次跟丢任务目标的又迷惑又暴躁的FBI。

  她们像风一样自由又快乐。

  而此刻她坐在实验室里,几乎是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显微镜下的组织切片移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漠而不容置疑“进入药物实验阶段吧。”

  自从留学回国接手APTX48,研究进展算得上顺利,但显然在组织看来她的研究可以更进一步。

  组织例行的集会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质疑的声音,而最近的,两周前的工作交接中连贝尔摩德言语间也颇有暗示老板的耐心恐怕不多了,药物研究进入下一阶段必然是近期她必须拿出来证明自己的东西。

  如果在老板的限期内完成不了他们想要的结果,最好的情况是她的研究申请资金被驳回,本人退出研究团队,而更坏一点可能是软禁,或者是拿姐姐开刀。

  她感觉到愤怒,为自己像一块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而始终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人丧气。最后的结果是,她暂时逃跑了。

  4

  天台边角的青苔被阳光暴晒后仿佛成为干尸,深绿色的丧服一样阴沉。宫野志保在摁掉手机的电源键后就蹲在这里看青苔,后背的衣服贴着脊骨灼灼得烫,眼睛被强光撩出白茫茫的一片,小腿以下失去知觉似的,她揉了揉腿,又一次抬眼看向门口,过去两个小时内都毫无动静的门口。

  有点像短暂地获得了自由,她幻想。

  [不要老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别做梦了,小女孩。]如果被那个人知道,应该又会发出这样的评价吧。

  但是人类本来就是极其不肯认命又爱幻想的生物。宫野志保从来都不否认自己也归属于其中的一员。

  但因为幻想只是幻想,她所能作出的最微弱的反抗是,今天不参与研究,而是顶着27℃的高温观察墙角一片或许即将死掉的苔藓两个小时零十七分钟。

  宫野志保的观察行为在时间滑向十八分钟的时候被穿着绯色长裙的来者面色阴沉地打断。

  贝尔摩德垂着嘴角站在门口的阴影里,气场沉郁,有一瞬间她觉得贝尔摩德可能会过来给她一耳光,但是她们只是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她不知道贝尔摩德眼里的波光起伏代表什么意味,在她擅长分析数据但并不习惯解读人类的大脑形成结论报告之前,妆容精致到像刚刚结束某个宴会的女人已经先走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向她伸出了手。

  “差不多了,Sherry。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么好的耐心的。”

  宫野志保犹疑了四五秒也许更久一些,还是把手搭了上去。另一个人的温度忠实的传递过来,有点凉,宫野志保很不习惯的瑟缩一下,又被人更用力地握住手指。

  她借着力站起来,血液冲击腿部把迟钝的酸麻反馈给神经中枢,她摇摇晃晃的。可能是因为这样,贝尔摩德抱了她,而她也没有推开。

  宫野志保把下巴埋在贝尔摩德最近又瘦了一点的肩窝里,她动动鼻子,声音虽然低但很顽固“我今天不工作了。”

  贝尔摩德于是把宫野志保推开一点,她的女孩有着一双透明又澄澈的湛蓝色眼睛,这双眼睛倔强而固执的看着她。

  贝尔摩德很轻易能分辨出女孩话里用词的机锋,她没有说我不想。

  我不。

  女孩是在告知她。就像过去几年的无数个瞬间。宫野志保拧着眉头说“我今天不吃寿喜烧。”“我今天不看这场话剧。”“我今天好困,晚上不做了。”她会怎么回答呢“好的,ok,my angel,my sweet heart,my sherry。”

  可是不行。现在的状况是,她们在组织里,在这个不认为人命和数字有任何区别的地方,她永远给小女孩编造梦境会害死她,声音哑在喉咙里,最后变成一个安抚性的抚摸。

  无话可说,她们似乎又变回最初住在一起的时候。

        宫野志保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她只是踮起脚有点发狠的咬了一下贝尔摩德的嘴唇。

  屋顶上轻轻的起了微湿的凉风,远处的天际云层开始堆积,滚卷的云团携着暗色遮蔽天空。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城市估计很快就会迎来一场暴雨,宫野志保还是没明白那片平台的青苔为什么能在高温和多雨下顽强地生长和存活,不停地死而复生。

  5

  15岁的时候,贝尔摩德其实是送过她一瓶苔藓的。

  那个时候,贝尔摩德正好出差一个月后归来,她们很是纠缠了一阵。结束后,两个人汗涔涔的靠在一起,贝尔摩德很难得的完全褪去那种锋利的感觉,眼睛微眯着,像一只懒散的大猫。微微濡湿的金发贴在侧脸上,有一种不轻易出现的温柔,任由宫野志保揪着她的发尾玩。

  然后,贝尔摩德吻了她的眉心,要她闭上眼睛,悄无声息的,不从哪里捧出一瓶苔藓植物。装在威士忌喝完后透明的玻璃瓶子里,小巧而绒绒的,很亮眼干净的青绿色点缀着一只正在吃草的小鹿。

  看到小鹿的时候,她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贝尔摩德则露出一点果然如此的志得意满来“没错哦,是上次我们在奈良你很喜欢的那只小鹿,我找人复刻的塑像。”

  她对这份礼物实在喜欢的紧,每天殷勤喷水,细致除虫,甚至于专程购置了小型恒温箱,不厌其烦地控制温度和湿度。

  然而,不久后,那瓶苔藓就仿佛染上某种疫病,先是翠绿的颜色有了斑斑点点的黄,接着便大片大片的蔓延,最后回天乏术,只好扔到垃圾桶里当做废弃物品处理了。

  她后来才知道,那瓶苔藓是被人不明所以移植囚禁的室外植株,一早便注定了养不活的。一如她自己。

  从美国回来后,她几乎立刻被安排接手组织先前的研究,同时对她的监视也愈发变本加厉。

  所谓的研究助手,并不擅长药学或者医学,反而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摄像头从实验室里一直装到个人办公室。外出到便利店采购的时候会有两三个人总是保持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缀在后面。

        而让宫野志保彻底爆发的导火索则在于某天晚上她在电话里向贝尔摩德抱怨“他们该不会在我们家里也装了窃听器”时,对方反常的沉默。

  宫野志保无比清楚,贝尔摩德这就是默认的意思,她出奇的愤怒,她甚至不知道是个人隐私被人像切蛋糕一样一块块分小让她更生气,还是恋人对于自己被窃听一直处于默许状态且不告知她更让她觉得离谱。

  她们开始频繁的争吵又在激烈的做爱后重归于好。纠缠反复,直到那一天她夜半惊醒摸到旁边空着,她赤着脚起来,发现贝尔摩德在阳台上抽烟打电话。

  “还是要控制住宫野明美,她是牵制住Sherry的关键。”

  她感到手脚发凉,她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Vermouth是归属于组织的核心成员。她们的立场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对立的,并且并不能轻易调和。

  她想起,那次逃亡的终点。贝尔摩德单独引走追兵,她找到她的时候,贝尔摩德就缀在悬崖边,下面就是波涛涌动的大海,如同深蓝色的黑洞。

  贝尔摩德的脸上有很多血渍,仿佛艳丽诡谲的大丽花,她伸出手去抓住贝尔摩德,贝尔摩德却说

  “你想好了吗?Sherry。”就在她犹疑的时候,贝尔摩德绽出一个很轻很淡的笑容,宫野志保下意识更用力地抓紧她。

  “无论你杀我或是救我,你都会后悔的。”贝尔摩德的话终于成为一句箴言。

  6

  [我知道她残忍又暴戾,她的美丽底下有无数尸骸,她是鲜血浇灌而成的恶之花。]

  得知宫野明美死讯的那天晚上,宫野志保从预备扔到火里的实验记录本上撕下一页白纸写下这样一句话。

  她写完这一句话后停顿了很久。钢笔笔尖在白纸上泅开一块墨痕。千言万语似乎皆在笔下,然而她最后落笔只有一句话。

  [我爱她。但是,我们终会分别。]

  这是她的诀别信。虽然,她们已经诀别。

  她的脑袋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研究所的门前是一大片青绿色的草地,夏天太阳晒过的时候就散发出阵阵湿而清凉的气味。

  繁琐而重复性的以杀人为代价的实验工作让人疲惫,午餐后血流供给消化系统导致大脑氧气含量下降而产生的困乏让人睁不开眼睛。宫野志保把一本书放在眼睛上遮挡正午过于炽烈的阳光,就是这个时候熟悉的,微微发苦而辛辣的香味悠悠地飘过来。

  鞋底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逐渐清晰起来,她无须仔细辨认也能轻易地认出那香气里面茴香和松针的气息,是贝尔摩德惯用的香水。她没有睁眼,或许是因为疲惫也或许是因为无话可说。

  身侧的草毯有微微的凹陷感,略高的体温贴着皮肤传过来,她于是知道是贝尔摩德在她旁边坐下了。

  她今天有穿那些漂亮精致但又麻烦的礼服吗?宫野志保有一瞬很为她的造型师担忧,随即头发上传来轻而柔的触感扰乱了思绪。而嘴角印过来云一般轻淡的裹着烟草味的吻,更让人心里发酸。

  “待会儿我要出差,你乖乖等我回来。”

  宫野志保从未如此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来不及了。

         她想说,等不到你回来,我就要走了。温暖的触觉一瞬即逝,她犹疑,她甚至想反复,想留下,想我应该抱一抱她的,我走了她会难过。

  可是一想到囚笼里的活生生的人类,她们称为试验品的“消耗品”,她清高而倔,弯折不得的骨头让手指只能僵硬地颤抖。她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心像被割出千百道小口子又浸泡在海水里,有一种麻木的痛觉,且苦而涩。

  宫野志保想,也许我该吻她的。也许,我该说一声再见的。

  最后,她没有,她都没有。她终于决心离开。

  7

  后来,灰原哀常常做梦。梦里有还不是很喜欢拿枪指着她的头的贝尔摩德。

  梦里她们在巴塞罗那的街头骑着哈雷惊起大片大片的白鸽,在奈良的庭院里一起躺在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小鹿过来讨食蹭她的掌心,金发的女人言笑晏晏,她说

        “Sherry,等到夏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在院子里一起种一大片的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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